遗忘曲线（中）—— 你真的不存在吗？
>>> 遗忘曲线（上）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【1天：33.7%】
“你能再和我说说杨文昊吗？”
黄子韬看看表情温和的心理咨询师，垂下眼眸。
“没关系的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。”咨询师循循善诱，“不管是什么事，只要你记得。就当作和我分享，好吗？”
黄子韬抿抿嘴唇，“杨文昊他，他是一个很好的人…”
“很好，你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？”咨询师平和地问。
“我，不记得了…”黄子韬有点失落，明明昨天他还记得。“我只记得他很好。”
“我们是参加《街舞》这个节目认识的。那时候海选，我…就选了他。4强赛的时候，他的对手的是…我，不记得了，但他跳了《男儿当自强》这首歌，很燃的舞蹈。”黄子韬慢慢说着记忆里的事情，有时会突然想不起来某一部分，但他还是平静地叙述着。
“我注意到你没有提到《美女与野兽》这个作品是吗？”
“对…”黄子韬点头。
“昨天下午我们第一次见面，你告诉我是杨文昊和杨雅婕跳了这支作品。”咨询师慢慢说着，观察着黄子韬的表情。“今天为什么没有提到呢？”
“因为…我不记得了…”黄子韬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，他的语气有些迷茫。“今天我的记忆里，是韩宇和杨雅婕跳了《美女与野兽》…”
黄子韬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说的。但很奇怪，他的脑海里，关于杨文昊的记忆慢慢模糊，关于韩宇的却越来越多，越来越清晰。甚至会像这样，覆盖掉。
明明自己昨天还描述了杨文昊跳《美女与野兽》的细节，今天再来回想，却只能浮现出韩宇跳舞的情景。
韩宇戴着大大的野兽面具，抱着杨雅婕在舞台上旋转。回忆起来，甚至还能感受到当时自己被感动到的战栗。
“现在你还是觉得杨文昊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吗？”咨询师的语气很平淡，就像在随意聊天，没有别的任何情感。
“是啊…但是…所有人都说，他不存在……”黄子韬苦笑。他忍不住一个个去问身边的人，一次次确认，一遍遍询问“你们真的不认识杨文昊吗”。从西泡泡的成员，到所有他觉得有可能见过杨文昊的人，一个个问。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，“真的不认识”。
难道真的是自己入梦太深，难以脱离而造成的混乱吗？黄子韬觉得，自己似乎也没那么确定了。
“你关于杨文昊记忆一直在消失，对吗？这其实是正常的遗忘。因为对人类来说，绝大部分人会慢慢遗忘梦境。与此同时，关于韩宇的记忆越来越清晰，这是你慢慢回归现实的迹象。”
心理咨询师温和地说，“其实梦就像你睡觉时自导自演的电影，主角，配角，情节都是从现实生活中提取的。比如Battle救人、男儿当自强的舞蹈，这些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，映射到了梦里。包括杨文昊，可能也是你按照自己的偏爱融合而成的人物。”
按照自己的偏爱融合而成的人物吗？黄子韬皱眉，犹豫地说：“可是，为什么……他让我觉得趋近完美呢……”不管是性格，还是行为举止。黄子韬觉得杨文昊就像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，那么契合自己的心灵。
“你昨天说记忆里你们是相爱的，对吗？”咨询师问。
“嗯，”黄子韬说，“我记得他在天台上和我告白。” 天台好像经过了精心的布置，只是在记忆里均是模糊一片。只有杨文昊的眼睛，让他难以忘记。
“据我所知，韩宇也是在天台上和你告白的，对吗？”咨询师看黄子韬不说话，缓缓地说，“这就是一种映射了。你以为这件事是发生在杨文昊身上，其实并不是。”
“到底哪个是梦呢……”黄子韬像是喃喃自语。
“你不用太过纠结到底哪里是梦境。因为最后你自然而然地就会知道。”看见黄子韬流露出略微痛苦的表情，咨询师开导他说。
“什么时候呢？”黄子韬问。
“把梦境的大部分都遗忘的时候。”心理咨询师说，“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，好吗？梦和现实混淆并不是罕见的事情，只是你的情况因为你本身的身体劳累比较明显而已。”
黄子韬似懂非懂，“可是当我意识到在我遗忘的时候，我总会觉得很难过，像失去了很重要，很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这很正常，因为人总是不愿意失去，对吗？”心理咨询师微笑，安抚黄子韬。
黄子韬点头，“也许吧。”
“今天的你很棒，下一次见面也像今天这样，像聊天一样就好。下次见。”咨询师记录好今天的谈话记录。不忘鼓励黄子韬，“今天很好，相信你的混乱会很快整理好的。”
黄子韬笑笑，点点头说：“那下次见。”走到门口，又忍不住转身问，“我要怎么才能知道，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呢？”
正在整理资料的咨询师一愣，停止了转动的笔，“我想，这可能是个哲学问题。庄周梦蝶，蝶梦庄周。很抱歉，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。”顿了顿又说：“也有可能你的梦境是真，而这里是梦。但我身处在这个世界，我的世界限制了我，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真，你的梦境是梦。”
哲学吗？黄子韬停顿了几秒，点头致谢，“谢谢”。
“不客气”。
缓缓走出咨询室，外面等待他的韩宇立刻笑着站起来迎接他。没有出言询问，只是自然地迎上来问：“是回去还是想逛逛？”
黄子韬不自然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，“我想回去了。”
“好。”察觉到黄子韬的疏离，韩宇眼神一黯。很快又打起精神，“那走吧。我开车送你。”
等回到黄子韬的家，黄子韬下车和韩宇道别：“再见。”
韩宇看着低沉的黄子韬，有些痛心。出声叫住他：“韬！”
“嗯？”黄子韬回头，努力给他一个微笑。
“不要纠结了，好吗？”韩宇说。
“嗯。”黄子韬转身进家门。
回到卧室，躺在床上，他终于得空完全放空自己。
杨文昊啊。
黄子韬努力地回想着关于他的一切，却发现短短的一个车程，自己竟然又遗忘了一些。
忽如其来的悲伤淹没了他。明明不想忘，明明在拼命地记住，为什么还会忘记呢？
杨文昊，你真的不存在吗？
【6天：25.4%】
黄子韬睡眼惺忪地打开家门，面前站着的是含着笑意的韩宇。
“该吃早饭了。”他说，拎着豆浆油条自然地进门。好像已经来过无数次似的。
黄子韬微不可察地皱眉，却没有说什么。只是关上门，慢慢地走过去，看着韩宇熟练地忙前忙后。
多出的记忆里，韩宇常常这样出现在家里。或者是一起早餐，或者是一起排练新的舞蹈，又或者只是抱着聊天。
他的记忆告诉他韩宇和他的亲近，但他的心却本能地抗拒着亲密接触。就像现在，下意识地躲避韩宇要牵住自己的手。
韩宇愣了愣，改为拍拍他的胳膊，没说什么。
黄子韬有些不敢去看韩宇的眼睛，不知为何，他很怕看见那些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意。
低头看着韩宇的手，并不修长，但关于牵手的记忆却不断涌现。他们在舞台上偷偷地牵手，在后台十指相扣…这让他感觉到大脑发涨，怔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“没事吧？”韩宇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，像哄小朋友。
黄子韬失笑，自己不是小朋友。
“没事，只是又想起一些事情。想起，我们牵手…”
“是吗？”韩宇此时才再次握他的手，说：“你记得就好，真怕你把我忘了。”
黄子韬摇摇头，不会的。事实上关于韩宇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，同时关于杨文昊的却越来越少。好像正像咨询师说得那样，自己在慢慢脱离梦境。
韩宇摸摸他的头，“如果太疼的话就不要想了，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，好吗？”
“好。”黄子韬点头，坐下来吃早餐。
最近他状态不佳，干脆给自己放了个长假，推掉所有的通告，专注得休息。
他遵循咨询师说的，不会刻意去回忆“梦境”或是现实，只是常常地放空自己。
“回神了。”韩宇打了个响指，“吃饭还走神呢？别噎着了。”
黄子韬反应过来，集中了一下精神。
“今天准备做什么呢？”韩宇问他。
黄子韬摇头，他并没有什么计划。突然之间他好像沉浸在了迷茫中，不知道怎么走出来。
“不如带你去游乐场吧？你特别喜欢去，难得今天有时间。”韩宇提议说。
游乐场…黄子韬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，点头同意说：“好”。
他能感受到韩宇对他的关心，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包容。换了是自己，如果爱人突然多了段莫名其妙的记忆，大概会急得恨不得清空他的脑袋里的乱七八糟，再把自己放进去吧？
可是韩宇没有。他只是默默地陪伴着，没有强迫他，也没有催促他。也许，是因为他笃定自己终究会遗忘吧。
或许，是自己应该试着去接受吗？黄子韬低头，默默地思考。
两个人用了早饭去游乐场，谁知游乐场竟然关门了，门口挂着大大的“升级装修，暂停营业”的牌子。
黄子韬眯眼看着游乐场卡通的大门，觉得非常熟悉，看来真的是常常来。
韩宇却无视停业的公告，拉着黄子韬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偏僻的小门处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。
看着黄子韬有些惊讶的表情，韩宇又是无奈又是好笑，“这也不记得了吗？你最喜欢来游乐场了，又不能直接过来。”
韩宇一边拉着黄子韬的手往里走，一边说着，“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园长要了工作人员通道的钥匙，就为了你晚上能来玩。还好园长一家都是你的超级粉丝…”
是了。黄子韬顺着这话想，好像想起来一些了。那时候他常常大半夜拉着韩宇来游乐场，哪怕所有的机器都不会动只有霓虹灯闪耀，也会手拉着手逛街。
“刚好这里整修没人，可算能白天来一回了，大晚上我可是看腻了。”韩宇笑着说，往前快走了几步，回头看看不紧不慢走着的黄子韬，招招手说：“快跟上啊！”
快跟上啊！这句话很熟悉。
前方的杨文昊回过头，“喂，黄子韬，快跟上啊！你到底能不能走快一点？”
“不能，今天好热啊，我走不动了。你背我！”黄子韬在耍赖，像个小孩一样蹲在地上赖着不走，伸手要背。
“我背你那不是更热了吗？”杨文昊的声音都是无奈，简直不敢相信能有这样的要求。“你好像比我还高2厘米哦？”
但是杨文昊最终还是妥协了，蹲在黄子韬面前，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，背着他在游乐场瞎逛，任他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的。
“还好今天闭园整修，不然我看你众目睽睽还敢折腾我吗？”炎热的天气让杨文昊不停地滴落汗水，他嘀咕着，却始终无条件地放纵黄子韬的任何要求。
“韬？韬？”
黄子韬猛地回神，看见远方的韩宇对他招手，“快来啊！” 这才发现自己在原地怔了很久。黄子韬小跑一段几步，追上了他。
韩宇指指不远处的旋转木马，“喏，我特地拜托了人把这个打开了。”
白天的旋转木马没有霓虹灯的绚丽，但精致的彩绘依然让它看起来像一座梦幻的城堡。
的确是自己喜欢的。黄子韬跳上旋转木马，挑了一匹独角兽坐上去，韩宇噗嗤一声笑出来。在黄子韬看向他时解释说：“果然，你还是你。”他的眼里都是笑意，“每次来都坐这一匹独角兽，还说…”
“你知道吗？他们说乘坐独角兽，就能遇见爱情！”黄子韬那时候这样说。
“小宇！”黄子韬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在不会动的旋转木马上，依然兴高采对着韩宇大声喊话的情景。
记忆一点点出现，画面慢慢清晰。韩宇好像也大声回应了他，“黄子韬！我爱你！”
—— 黄子韬，我爱你！
黄子韬的手猛然收紧，紧紧地握着独角兽的角，这不是韩宇的声音！
是…杨文昊的声音。
“喂，杨文昊，你干嘛不和我一起坐呀？”黄子韬有些不高兴地问。
“太幼稚了，只有小朋友喜欢。”杨文昊这样说，好似有些嫌弃，但语气里却都是笑意。
“你不喜欢吗？”
“我比较喜欢某个喜欢旋转木马的小朋友。”他抱着手在下面看着，眼里都是宠溺。
黄子韬被逗得咯咯地笑。
他坐了一圈又一圈，杨文昊就一直这样看着他，哪怕他旋转到背面毫无踪迹，却永远能在旋转到正面的那一刻，看见守护着他的身影。
“站着不累吗杨文昊？”太阳很大，热辣辣地，地面蒸腾起热浪。
“只要是看着你就不累啊。”他说，身影在氤氲的热浪里有些模糊。
音乐流淌着，永远是《致爱丽丝》旋律；旋转木马绕着圆心缓缓旋转，永远是这样的轨迹。走过了这半圈，就要迎来那另外的半圆。
黄子韬恍惚中抬眼看去，阳光下含笑望着他的，是韩宇。
他以为会看见的人却没有出现，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。
黄子韬无法控制，眼泪忽得涌上来，模糊了一切。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独角兽的脊背，啪嗒啪嗒，像极了落雨的声音。
乘坐独角兽就能遇见爱情吗？
都是，骗人的。
旋转木马戛然停止。韩宇发现了不对劲，拉下了紧急手刹，跳上来把黄子韬扶下来，着急地问：“韬，韬，你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…”黄子韬无力地坐在地上，伸出双手捂住脸，指缝里有泪水不停渗出，顺着手指蜿蜒。“真的，没有什么…”
黄子韬颤抖着声音说着，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告诉自己。无边无际的痛楚从心脏弥散开来，一开始是压抑的哭泣声，渐渐无法控制，最后终于嚎啕大哭。
独角兽都是骗人的。
记忆里的杨文昊，也是骗人的。